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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 白绫

接连几日,洛阳大阴。
  狂风无故吹折城外三百年的老树,塌下来压死十数个行人,有户人家的母牛生出两头怪物,时人以为大凶。太史监夜观星象,紫微星渺茫不明,为荧惑所欺动离本位,恐有权臣行废立之事,且暴虐无道,民不聊生。
  董卓上位,自封太师,夜卧龙床奸污民女,接连屠杀数位大汉忠臣,搜刮民脂民膏,洛阳城人人自危。地方藩镇刺史不服,百姓亦是不堪其苦,于各地兴风作浪,揭竿而起,响应黄巾军号召讨伐朝廷,烽烟四起,却是让无辜民众更加流离失所,饿殍遍野。
  阿笙这时才知当初曹操所言“天下大乱,才刚开始”是何意。董卓擅自废了少帝刘辩,立陈留王刘协为帝,其实在她看来,这皇帝的位置谁坐都只是亲兄弟之间的事,唯独唐菱让她放心不下。
  ***
  “菱姐姐,董卓他,他会杀了我吗?”被剥去皇帝冕旒龙袍的刘辩不过是一个胆怯的少年,他比唐菱还要小两岁,一直唤这个妃子叫菱姐姐。
  唐菱也不答话,面带怜悯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废帝,自董卓篡权,他们一直都是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出,仰仗后者的施舍而苟延残喘,哪还有半分皇家的样子。
  何太后更是每日自怨自艾,她也被褫夺了太后封号,天天以泪洗面,向先皇在天之灵祷告。
  “陛下莫要惊慌,董卓虽是残暴,也不敢妄动汉家真龙。”她想了好一会儿,才出言安慰他。但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,如今也只能乞求董卓良心发现放过他。
  刘辩垂下头,无力地倚着楼上的柱子,看向窗外梁间双双飞舞的燕子,在空气中耍得正欢,不由得心生感慨:“我的命运竟还不如那两只自由自在的飞燕,若我不是身在这帝王家该有多好。”话音刚落,他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,眼泪“哗”得落了下来。
  我又何尝不是?我也想和那双飞燕一样,再不要禁锢在这冰冷的宫中,在他人掌控下压抑地苟且偷生。
  想着想着,她抱着刘辩的头也哭起来,惹得旁边的宫人也纷纷啜泣。
  突然,楼下侍卫高声报道:“李儒赍寿酒到!”
  怀里的刘辩和她皆是耸然一惊。唐菱的心怦怦直跳,李儒乃董卓亲信,此番前来必定凶多吉少。她警惕地看向上楼的李儒,只见他带了十名全副盔甲的武士,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。
  刘辩已是恐惧地浑身发抖牙齿打颤,良久发不出一个字,他眼里笼罩着绝望的黑暗,沉默地看着李儒把蒙着红布的酒爵端到他面前,揭开那布故作恭敬道:“董太师特意差微臣献上寿酒,望陛下饮之。”
  他阴阳怪气的脸上却带着凶恶的杀机,嘴角扯起玩弄的笑,好像这个皇帝不过是一只捏制即死的蚂蚁,任他们摆布。
  “大胆李儒,竟敢弑帝。”唐菱知道那必定是一杯鸩酒,董卓已然按捺不住,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害皇帝。
  李儒阴险的目光毒如蟒蛇,索性撕下他伪装的面具,恶狠狠地把酒爵往不停挣扎着的刘辩口中灌,边向唐菱狞笑:“这里还轮不到你这个贱婢说话。”
  那边宫女早已慌慌张张地去报告何太后,正当刘辩要被灌下鸩酒时,何太后被发跣足地冲过来,狠命拉扯李儒的手臂,张开牙齿往他的肩膀上用力咬去。
  李儒顿时大惊:“你这个疯妇!”他一把将何太后推到地上,任凭后者心有不甘地啐了他一口,用一副拼命的架势瞪着他叫喊:“你敢弑帝,全家不得好死!董贼永世不得超生!”
  李儒抹了把脸上何太后的唾沫,恼羞成怒地指着她辱骂道:“既然你如此不知死活,那我便让你走在你儿子前面。”
  说着,他狠狠地揪起何太后的头发,哪管她响彻全宫的嚎叫哭喊,将她往楼下愤怒地扔去。
  唐菱眼睁睁地看着前一秒还活生生哭闹的何太后在顷刻间坠落下去,霎那间就没了半点声响,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,两眼瞪得大如铜铃,满是对李儒和董卓的咒骂与怨恨。
  “啊!”她不禁惊恐地叫起来,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何太后的惨状,只觉得浑身冒着冷汗,胃里也在翻腾作呕。
  刘辩见母亲在他眼前死了,整个人瞬间失了神,僵硬地宛如一个提线木偶,丧失了人世间最后一点希望。他木然地朝李儒凄凉一笑,端起酒爵一饮而尽,喝罢擦了一下嘴唇,静静地看着他:“断我大汉血脉者,也不会得善终。”
  言毕,他只觉腹中痛如刀割,疯狂地搅动五着脏六腑,温热的鲜血从七窍里喷涌而出,头脑失去了所有意识,一头栽倒在地面上。
  唐菱颤抖着跪到他面前,看着他的死状难受地无法呼吸。刘辩本性善良,若非身世注定要让他接受这样的命运,必会是农家最自由快乐的少年,再无烦恼,再无恐惧。
  “你别哭呀唐妃娘娘,微臣还为你准备了一根白绫呢。”李儒定要赶尽杀绝,就连唐菱他也不愿放过。
  唐菱绝望地闭上双眼,聆听着凉飕飕的风声。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白绫架上脖颈的那一刻,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,脉搏不自觉地停止跳动,气管一寸寸地开始闭合。她快要被卡断最后一分气息,两手徒劳地想要抓住前方的柱子,却只碰到了虚无。
  就在她将要丧失最后生机的前一秒,她感受到有人把这条白绫一刀斩断了。顿时,新鲜的空气涌进她刚刚得到释放的鼻腔,她大口大口贪婪地吸收着生命之源,劫后余生的大幸让她迫不及待地往那个救她的人脸上看去。
  神经猛得收缩,血液刹那停止了全部流动。
  是贾诩。
  只见他轻轻收剑入鞘,朝一脸愕然的李儒深施一礼,道:“杀死唐妃毫无用处,她不过是一介弱女子,若真要斩草除根只会引起百姓怨愤,这明显对太师积累民望适得其反。”
  李儒却对贾诩的解释不买账,满脸怀疑地看着他,冷笑道:“我看未必。莫非文和与这唐妃有儿女私情,故而不肯下手?”
  贾诩的面上并未掀起一丝波澜,镇定自若地回答道:“李公若是不信在下,在下也无话可说。只是李公知不知晓,唐妃的背后是整个颍川士族在支持,若真杀了她,太师之前拉拢那些世家名门的苦心岂非皆是付诸东流?”
  听完贾诩之言,李儒不由得“哼”了一声。他自认向来算无遗策,今番却被这个董卓的新谋士驳得哑口无言。但他不得不承认,赶尽杀绝实属错误,于是他厉声吩咐手下武士:“把唐妃囚禁起来,将少帝和太后的尸体安放好,上禀董太师再行处置。”
  待李儒气冲冲地走后,唐菱终究是忍不住,抬眼看了看贾诩。他温和地抚了抚她的肩,与上次那个冷漠的贾文和判若两人,关切地问她: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?”
  见她点头,他放下心来,道:“幸好我没来迟,还来得及救你。”
  他既然肯冒着得罪李儒的风险来救自己,那他当初怎说没有动心?唐菱怔怔地敛衽注视着他,鼓足勇气问他:“你那次是在骗我,对不对?还有那个效果极好的膏药,根本就是你偷偷让别人转交给我的,是不是?”
  “我都知道,你瞒不过我的。”停了停,她又说。
  “正如你所想。”片刻的恍惚间,唐菱只听见他留下了这句话,一眨眼便不见了他的踪影。这五个字却重如千钧,直直地坠向她的心房。
  她便知道,她一切都猜对了。
  ***
  董卓弑帝,天下震动。
  朝廷百官皆是敢怒不敢言,只能在私底下道路以目,却畏惧董卓熏天的权势气焰,不敢声张。
  王允司徒今天在府里设了寿筵,荀彧也穿戴整齐准备前往贺寿。
  司徒府里今日来的都是忠心耿耿的汉臣和儒门公子,明明是大喜的贺寿之日,气氛却是异常的沉闷。在场的人都埋头喝着闷酒,间或说些祝寿的客套话。
  酒过三巡,王允突然掩面大哭起来,众人当即目瞪口呆地劝道:“司徒何故如此,今日乃您五十寿筵,哭坏身子不吉啊。”
  “老臣何尝怕过哭坏自己的身子?只是哭这大汉天下,今朝竟要亡于董贼之手,臣实在愧对先帝啊!”他对天三拜,高声泣唱道:“哀哀苍天,佑我大汉,连绵不绝。”
  众人闻歌,不免同样泪湿衣襟,堂堂大臣们竟然都哭成一片,夹杂着对董卓的愤怒责骂。
  不知是谁突然大笑起来,顷刻打破了这沉闷哀伤的气氛。荀彧抬眼看去,正是坐在一侧的曹操。只见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,一脸嘲谑地抚掌而笑,似是在嘲谑这在场诸位的无能:“各位如此痛哭,能哭死董卓否?”
  众人皆是不解,王允勃然大怒,刚想指着曹操斥责他不忠不义,却被他敛容打断:“司徒,小侄不才,愿借府上七星宝刀献于董卓,伺机刺杀之。”
  王允闻言立刻大喜,吩咐侍女把七星刀捧来给他,朝曹操拱手鞠躬道:“汉室兴亡,全靠曹公子一人了。”